无法无湉

艾玛好喜欢😘

罗密欧酱:

灵感来自av14440458


我要什么脸,我根本没有脸……


(不要点推!!!






1.




丰海的老板是一个极为豪爽的人。




饭吃到一半突然出去了半小时,再回来时说咱们别吃了唱歌去吧。然后也不由分说,强拉大家去了一家会所。




贺涵本就对他有些不屑,此刻望着会所金碧辉煌的装饰,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着我倒要看看今晚你还能做出什么幺蛾子来的心态跟着他还有其他几个饭局上的人一道走进包厢。




包厢里除了酒,还有一排公主少爷。丰海老板一边招呼大家落座,一边吵吵嚷嚷地喊着点歌。贺涵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捡了个角落,裹紧大衣坐了下来,心想等他们喝多了就找机会离开。




酒过三巡,包厢内的景色愈发旖旎。贺涵瞧着已经没人认真唱歌了,便起身悄悄离开。




谁知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刚才进来时忙着思索何时离开,竟完全没注意周围的景色。这会儿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会所里,瞪着一扇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门,完全丢了方向。




贺涵耐着性子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个电梯下到底楼,发现自己来到了后厨。




已经很晚了,后厨里只有几个值班的伙计,都忙着打牌,没人顾忌贺涵。而贺涵今天实在倒霉,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推错了门,来到卸货口。




门口正坐着个人,听见开门声吓了一跳,一连踏出几步惊魂未定地望着贺涵。




贺涵见他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年纪不大,看起来连20岁都没到,身上穿着会所的制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几粒,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走错了。”贺涵说。




男孩没动静,警惕地看着他。




贺涵在心里摇头,心说这小朋友怕什么,难道他还能吃了他不成。于是一言不发地退回门里去。正要关门,忽得想到自己还是不知道大门在哪儿,又只好硬着头皮探出身去,问那男孩道:“请问正门怎么走?”




“我带你去吧。”男孩说。




贺涵点点头,侧过身,替那孩子挡着门。




男孩也不客气,径直从贺涵面前穿了过去,走在前头。




不是服务业出身。贺涵心想。




借着会所的灯光,贺涵这才看清男孩的容貌。高瘦白,相貌清秀,气质清爽,是现在小女生最爱的那款。再看他行事作风,一路上没和贺涵搭一句话,贺涵推测他没什么社会经验,估计还是个学生。只是普通学生怎么会跑会所来打工?




“你要叫车吗?”男孩转头问,“都这时候了,大概很难叫到。”




贺涵跟着他来到路边,果然见不到一辆出租车的影子。




“你满十八岁了吗?”贺涵问他。




男孩没搭腔,眼里倒是露出了一丝鄙夷。




贺涵来了点兴致,觉得这小朋友挺有趣。于是又问:“会开车吗?”




男孩点点头,“会。”




“我的车在地库。你当次代驾,如何?”




“我没驾照。”男孩说。




贺涵笑了,“你又不是不会开。做人嘛,要灵活点。”




男孩没说话。贺涵见他不语,又说,“给你五百,行吗?”




男孩的耳朵刷得涨得通红。贺涵心想,一个学生,有点小清高,能在这种地方打工,还能为什么?不就是遇上事儿了要挣钱吗?他也不是故意要羞辱这孩子,只不过实在不想在这儿耗着,真的想让人赶紧把自己送回去。




“走不走?”贺涵问。




那孩子的脸上藏不住一点事情,心里的纠结全都明明白白地露了出来。




我去打个卡,你在地库等我。过了一会儿,男孩才生硬地说。




贺涵同意了,自己下到车库。等人的时候吸了几口地下的冷空气,平日的理智忽然苏醒过来了。要是这小孩把自己抢劫了抛尸荒野怎么办?又或者等他把自己送上门然后把家里值钱的全卷跑了怎么办?再或者……他知道了自家地址从此赖上自己了又该如何是好?




贺涵被自己的脑洞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没事吧。”男孩的声音从电梯口传来。看他表情,倒似贺涵要害他一样。




“XX东路,XX小区,12栋A座。”贺涵从兜里套出车钥匙丢给他,“谢谢你了,小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男孩似乎哼了一声。不过声音太轻,像颗水滴似的融入了车库里的寂静。






2.




一个月后贺涵再次见到了那天晚上的男孩。只是这次不是在后厨,而是在会所的包厢内。




丰海的案子迟迟不能结束,贺涵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一进到门里,又看到一群陪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生意场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进出高档饭店,有的人就爱这种不清不白的私人会所。要想把事谈下来,哪怕心中再不认可这些事,也得藏住心思演得滴水不漏。




在一张张笑脸里,贺涵一眼就注意到了一张不太一样的面孔。




是那晚送他回家的男孩。




男孩有一个好看的侧脸轮廓。尤其在ktv包厢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更显出一分介于少年与男人间的青涩性感。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脸上空白一片,任凭五彩的光线在面上划过。




这孩子表现得像个没生气的木偶,别人坐他也坐,别人举杯他也跟着举杯。有人试图跟他搭过话,但见他不太在状态的样子,也就放任不管了,于是男孩渐渐被挤到最边上。换作会所里的老手,这会儿早该着急了,总得想办法再挤进去,可男孩倒好,兀自坐着,一动不动。直到有人要去洗手间,跌跌撞撞从他身边经过时差点绊了一跤,他的眼里才有了些神色,不过不是惊讶,反而是一丝厌恶。




搞什么。贺涵在心中皱了下眉头,这孩子就没有一点职业精神吗?




工作这么多年,贺涵最见不得人没有职业精神。任其职尽其责,无论什么岗位都应该如此。




“来,陪我喝一杯。”贺涵拿着两个酒杯,坐到男孩身边。




男孩看了他一眼,显然认了出来,但没有说话。




贺涵一笑,“怎么,心情不好啊?”




“没有。”男孩僵硬地说。




“其实我心情也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贺涵没等对方作出回应,径自说道:“因为我看到你一直跟我们欠了你八百万似的杵在这儿。小朋友,搞清楚,你是来赚钱不是来讨债的。”




男孩脸色一变。贺涵却不为所动,继续说:“怎么,想发脾气?我劝你还是忍忍吧,我猜不是万不得已,你是绝不会做这种工作的吧?既然这么缺钱,就该珍惜每一个赚钱的机会。千万别为了一时冲动,砸了饭碗。你知道如果我是你,现在会怎么做吗?”




男孩瞪着他。




“我会安静把酒喝完。”贺涵说。




其实如果贺涵不来招惹他,这孩子本可以安静过完整个晚上,毕竟大家都知道在这儿工作的人都只是为了钱,放不下身段的人多了去了,故意刁难也没太大意思。




可贺涵偏偏要来教他做人。大概见多了唯唯诺诺的新人,对这样不善掩饰的小孩真是很多年没见到了。




男孩倔强地盯着面前的酒杯,大有不把杯子瞪碎不罢休的架势。




贺涵想,算了,到底是个孩子。




然而就在这时,男孩突然伸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干干脆脆。




“好。”贺涵微笑道。






男孩是谁,来自哪里,为了什么强迫自己在这儿工作,贺涵都不想知道。他早就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不会对人轻易起好奇或是怜悯。贺涵只知道,男孩为了钱在努力工作,有这一点就超过很多哭哭啼啼希望帮助从天而降的人了。




若说对这孩子没有兴趣,那必然是假,否则贺涵也不会对他如此关注。纤瘦、肤白、眉宇间的一丝倔强,这些都稳准狠地戳中了贺涵的神经。可趁人之危之事,贺涵不会去干,所以哪怕男孩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他也没有弄过一丝邪念。




男孩喝醉时很安静,靠在贺涵肩头紧闭着眼,只有轻微且湿润的喘息萦绕在贺涵的脖颈间。




贺涵把他从出租车里抱出来的时候,司机在后视镜里望了他们一眼。贺涵不去理睬,半拖半抱着人走入自己的公寓。




他把人安置在沙发上,正要给他脱下运动鞋,男孩突然醒了。




“你是谁?”男孩眯着眼问。




“别怕,你在这儿住一晚,明早我送你回家。”




“不行,我……”话没说完,人已经滑下沙发。




贺涵扶住他,“听话,你这个样子没法回去。”




男孩拼命摇头,“我……”




“你什么呀,躺好。”




“我想吐。”男孩惨白着脸说。




贺涵无奈,只能把他带去盥洗室,看到这孩子把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样子,贺涵心中不禁起了一阵烦躁。




“不会喝就不要喝这么多,你们会所都不培训你们怎么挡酒的吗?”贺涵严厉地训斥道,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把人灌醉的罪魁祸首。




男孩吐了半天,人倒是清醒不少,坐在地上,静静思考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醉成这个样子很容易被人占便宜。要不是我刚才把你带回来,你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找谁!难道你想这样吗?”贺涵说。




男孩听到这话,眼中一动,忽然朝贺涵脸上望来。




贺涵这才觉得气氛有些怪异,收住了嘴。




“他们说,如果做那种事,可以赚很多钱。”男孩幽幽地说道。




“看你怎么想了。这种事的确来钱快。”




“你愿意买我吗?”男孩问。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贺涵想象的脆弱,倒像是在问贺涵敢不敢要他。




贺涵当然没什么不敢的,他本就对他有兴趣。贺涵是个正人,但远非君子。所以他说,你想好了吗?我不想惹麻烦。




“就是买卖交易罢了。”男孩自嘲地笑了笑。




贺涵的目光落到对方细瘦的脚踝上,点点头,退出门去,“那你准备一下吧。”






男孩的身体像一株冬末初春的小树,四肢纤细,但却柔韧有力,散发着冷且淡的树木清香。现在贺涵将这棵树砍下,制成一把弓,当他握着这把弓的时候,不禁想知道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平行世界里,男孩会是什么模样。




“原来是这样做的吗。”




入睡前,贺涵模模糊糊地听见男孩这么说道。




等他再醒来,男孩早已连同着他放在桌上的现金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3.




“余先生,余先生在吗?”护士从病房里探出身来。




余淮猛地从梦中惊醒,连眼都没揉,立刻从椅子里跳起来。“我在的,怎么了?”




“你是余淮?”护士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似乎有些疑惑。




“是,里面的病人是我妈。”




“你爸爸呢?”




“不在国内。”




“噢。”护士略一犹豫,很快转开目光。她递来一张单子,“到楼下付款领药,弄好了叫我,我给你母亲挂上。”




“好的,谢谢。”余淮点点头。




余淮现在已经不会去看单子上写了什么了,这之前他还会努力辨认字迹上百度搜一下医生开出的药是什么,但随着药越来越多,药名越来越长,他也没心思去搜了。




不管这药是什么,要多少钱,总之能救他母亲的命就行。




这次的药一买,卡里还剩两千,只够花一个礼拜的。在咖啡店打工的工资要到25号才发,之前帮导师打的一些零工也还没干完,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提前预支钱了。余淮握着手里的银行卡,叹了口气。




爸爸寄回来的钱只够住院费跟医药费的,剩下营养针剂、日用开销,还有爷爷奶奶那边的生活费全都要靠余淮想办法赚。母亲的病情一直不能稳定,偶尔一次的抢救费用,更是雪上加霜。




无忧无虑的上学、和同学们玩耍打闹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段时间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在这具身体里,好像他只是在用这双眼睛冷漠地看另一个人的挣扎。




还是得想办法赚些钱。余淮平静地想。






会所的上班时间在晚上十点,刚好够他等母亲吊完最后一瓶水。值班的护士算得照顾他,如果母亲晚上要起夜都会过来帮个忙,这样一来也省得他一直陪夜。




有课的晚上他就在家复习功课,做些家务。没课的时候他便来会所打工。刚开始是做服务生,后来……




过去,余淮一直自诩是个口舌伶俐的人,对同学对老师,总能抖个机灵卖个包袱,可在这里他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每当他愣在原地插不上话时,耳边总会想起那个男人的教训:你是来赚钱不是来讨债的。




“小弟弟,你几岁了?”有人突然紧挨着他坐下。“你怎么不唱歌啊?”




“我不会唱。”余淮僵硬地说。




“那就来喝酒。”那人边说,边搂住了余淮的腰。




余淮心脏狂跳。




“还是说,咱们找个别的地方坐坐?”说话人的面目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甚清晰。余淮忽然想到那天把他带回家的男人,当时那个男人是怎么说的?他们又是怎么继续的?




“走吧。”说话人搂着余淮站起身。




他们朝外走去。这个搂着自己的人说了什么,余淮一句话也没听进。此刻的他拼命在大脑中搜索那一天自己和那个男人的经历。那个人是如何抚摸他、触碰他,如何将呼吸落在他的皮肤上,这些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就连早已模糊的触感都突然变得清晰。




余淮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贺总,最近经常在这儿遇到你啊。”




“嗯,生意还没谈完嘛。”




说话人的声音很耳熟,余淮猛地抬头一看,赫然发现那晚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男人也早就注意到了他,边应酬边投来的眼神颇为暧昧。




余淮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用力闭起眼睛试图把强烈的呕吐欲强压回去。




“你今天上班?”贺涵突然对余淮说道。




余淮身边的人讪讪笑道:“贺总认识?”




贺涵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挺巧啊。我还有点事儿要先走,那你们聊吧。”不知这贺涵是什么来历,原本带余淮出来的人一见到他便丢下人就走。




余淮愣在原地。贺涵、刚才搂住他的男人、母亲、医院……各种思绪搅在一起,像只大手狠狠掐着他的肚子,尖锐的痛感夹杂在无法克制的呕吐欲中令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喂,你怎么了?”贺涵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打在余淮的脸上。




“我……”余淮眼前发白,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病得如此厉害过,就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十分费力。他朝床边望去,惊讶地发现贺涵竟然坐在椅子上,捧着手机,专注地看着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儿?




“醒了?”贺涵起身走到他身边。




余淮发不出声,只能轻轻点头。




“急性肠胃炎。”贺涵解释道,“都这样了还去喝酒,不准备要命了?”




余淮没力气同他争论,只是重新闭上眼睛。




“脾气还不小。”贺涵轻笑一声,“药我给你放桌上了,住院费也结清了,我明早还有事,先走了。”




余淮脑中抽痛,听到贺涵轻飘飘的语气更觉难受。比起出卖身体,像个乞丐一样接受别人的怜悯更让余淮感到不堪。他很想站起来把住院费立刻还给贺涵,可他现在既没法爬起来,更没有钱去偿还。他只能闭起眼睛忍受着这一切。




“谢谢。”余淮低声说。




然而贺涵早已离去,余淮轻若蚊声的道谢像一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余淮很清楚今天是贺涵帮了自己,要不是他拦下会所那个企图带他回家的人,现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余淮想都不敢去想。真正令他痛苦的是他自己破碎的自尊,他一次次想把它们粘好,却只换来摔得越碎的结局。




如果是两年前的自己,会说什么呢?会觉得眼下这个躺在病床上无依无靠的人很可怜吗?




在药物的作用下,余淮思考着这个问题陷入睡眠。梦里,他站在晚秋高地,周围尽是一片荒芜。






4.




第一次高考失败后余淮就主动和以前的朋友断了联系。进到大学后又因为母亲的病,没有住校,自然也无法和大学同学说上话。只和同在导师手下做项目的几个学长加过微信,但也不怎么谈论自己的事,所以他家的情况一直没人知道。




也就周末仗着他俩一起长大的交情把余淮堵在家门口加了微信,勉强保持了联络。为了照顾余淮的自尊,周末从不发关于自己或是别的同学的事,更不会主动去追问余淮的近况。他们只是聊聊球赛、说说新闻。周末不知道的是,余淮一直很感激他的联系,对于几乎和所有人断绝来往的余淮而言,回复周末偶尔发来的只字片语早已成了他唯一的放松。




余淮一直惦记着贺涵替他支付的那笔医药费。所以一拿到打工的工资便给贺涵留在医院的手机号码发了条短信,希望能把钱还给他。然而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虽然之前去过两次贺涵的家,但具体门牌号他实在记不清楚,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再跑去那里,于是便在网上搜索贺涵的名字,竟真被他找到了贺涵所在的公司。这天一下课,他就找了过去。




他说明来意,托前台打电话上去,却只得到贺总在开会的回复。




“那大概开到几点呢?”余淮问。




“这个不太清楚。”前台小姐礼貌地笑道。




余淮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始终不见贺涵身影。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前台打电话去问,想到等会儿还要回医院照顾母亲,便决定把钱留在这儿让人转交。




可是前台却表示金钱相关的东西他们不便转交,还是请余淮自己当面给贺涵。余淮无奈,只能先行离开。




去医院的路上收到了周末的消息,说是有件事必须告诉他,但希望他别太在意。




“什么事?”




“我今天看到耿耿了。”




余淮心中一动,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周末又连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




“她看起来挺好的,挺开心的。”




“还有就是……我看到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不过我看那男生长得贼眉鼠眼的,不像是耿耿会喜欢的类型。改天我想办法打听打听去。”




即使没用语音,余淮都感觉得到周末语气里的心虚。他清楚周末怕他想不开,但更明白耿耿并没有等他的义务。别说他和耿耿从没有正式在一起过,就算他俩是一对,余淮家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会愿意拖累耿耿。




更何况,耿耿和那男生的事余淮早就亲眼见到过了……




周末见他迟迟不回消息,又慌张地发来几条。余淮见他这样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没事,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你知道耿耿有男朋友了?”




“嗯。”




“我去……那你……”




“我没事啊。反正本来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余淮,你妈最近怎么样啊?”




“还算稳定吧。”




“哦。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你一定要说。”




看到这里,余淮放下手机,不再回复。有谁可以帮自己呢?这世上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吧。他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谁都没法把他拉上来。




以前看电影时还不信,觉得人怎么会一点点沦落到身无分文被社会抛弃最后裹着硬纸板死去的境地,觉得但凡有一点自尊都该自食其力想办法扭转局面。可现在余淮好像有点明白了,糟糕的事情会越积越多,终有一天会压得人再也爬不起来。




有时候他仿佛在等那最后一根稻草,他也想知道真到了那一天,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余淮。”




帮母亲擦完身安顿完后,余淮难得有闲坐到了椅子上。




“妈,怎么了?”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母亲问。




从记事起,余淮的母亲就是个强势的人,说话、做事、管教余淮都算不上温柔。可自从得病,知道余淮为了她放弃清华后她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弱小了。有时她几乎是在用讨好的口气和余淮说话。余淮知道她内心的愧疚,可是看到这样的母亲只能令他更加难受。




“没有,就是最近赶项目,没睡好。”余淮撒了个谎。




母亲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才挤出个笑脸,“你要注意身体。”




“嗯。”




母亲和他并没有太多话题可谈,两个人聊天往往才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余淮特地带了书来看,这会儿没话说了便从包里拿出来摊在床边。母亲见他要学习,也不再说话,呆呆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半响,突然来了一句,不如回家吧。




“嗯?”余淮没听清,放下书看向她。




“我说,不然我们不治了,回家吧。”母亲又重复一遍。




“为什么?”




“不为什么。”母亲将头转向另一边,背着余淮说:“妈累了,想回家。”




余淮的心一通狂跳,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劝道:“你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你现在挺稳定的,一等到肾源就安排手术。”




“这也是个望不到头的事……”




“怎么就望不到头了。”余淮心里突然跟炸了似的燃起怒火,“我拜托你不要这么悲观好吗?你这个样子会影响治疗效果的。”




“我……”母亲欲言又止。在她的眼里,余淮竟看到一丝胆怯。他那如此强势的母亲,现在竟然在害怕余淮。她怕什么?怕余淮一气之下抛下她离开?还是因为觉得自己过于拖累儿子而彻底失去了自尊……




在这场病中失去很多的其实并不只有余淮一个人。




余淮心乱如麻,草草收拾了背包,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逃走了。他一路跑出好远才敢停下。内疚与愤怒的浪潮过后,徒留下无边无际的空虚。






5.




接到前台电话的时候贺涵正在办公室和下属布置工作。




说是有人来还钱。




谁?




就是上周三来过的那个人。




我不记得了,他要还什么钱?




医药费。




“我不记得谁欠我医药费,打发走吧,我很忙。”贺涵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好不容易把丰海的案子谈下来,贺涵这几周一直忙于方案设计,之前会所的事早被他抛之脑后。这会儿接到电话更是无暇回忆,一门心思地和大家计算着效益成本。




前台听他语气不善,也不敢再打扰。于是贺涵就这么一直忙了下去,直到实在太晚不得不放下属们回家。大家都离开后,他又自己忙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没新思路了才决定离开。




他没想到这么晚了电梯口还站着人,仔细一看竟背着书包,明显不是公司的员工。




“你是?”




背包的人一转身,贺涵就认了出来。是会所的那个男孩。




“余……”贺涵皱起眉头。




“余淮。”余淮平静地自我介绍道。




“你怎么来了?”贺涵十分好奇。




“我来还钱。那天晚上谢谢你。”余淮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递了过来。




贺涵这才想起前台白天说要找他还钱的人竟然就是余淮。可是这都过去多久了,难道他一直等在这儿?早知他自尊心强,但没想到强到这种地步。




“钱还你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贺涵一把拉住他。




余淮身体一震,扭转手腕挣脱出来。




贺涵见怪不怪,礼貌地收回手。时间已过晚上十点,贺涵自午饭起就没吃过任何东西,这会儿早就饿的难受了。于是好心道:“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用。”余淮摇摇头。电梯来了,他率先踏进去。




贺涵跟着一起进来,“你身体好点了吗?既然胃不好就别总饿着。”




余淮的耳朵发红,没有说话。




“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




“贺总,”余淮出言打断,“这不是在会所,我有权利拒绝你。”




贺涵一愣,随即觉得这小朋友挺有意思。他现在这样子仿佛完全不是那天晚上瘫坐在卫生间地板上吐得爬不起来的人了。




贺涵老毛病发作,忍不住指教道:“这话就说错了。即使在会所里,你也有权拒绝别人。记住,这世界上谁也没权利命令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余淮却不领情,把贺涵晾在一边不去理睬。




贺涵估摸着自己至少有十年没收到这待遇了。




电梯一到一层余淮就赶紧抬腿迈了出去。贺涵一愣,往前小跑了几步才追上他。




“这钱你还是收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是欠你的钱,就算我再穷也不能拿。”余淮终于停下脚步,固执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接受帮助是件挺丢脸的事?”




余淮不答,但表情却将内心想法暴露无遗。




贺涵笑了笑,“你现在年纪小,可能没法理解,但适当的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一种智慧。别把独立活成了孤独。”




“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你的帮助了,现在只是把欠你的钱还给你罢了。我是穷,但我还挣得动钱,这点不用你担心。谢谢你,再见。”




余淮说这话时竟然笑了。这是贺涵第一次见他笑,见过他这么多次,唯有现在才让贺涵感受到一丝年轻的张扬。就好像矿泉水里滴入了颜料,头一次那么鲜活生动,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他方。




有意思。贺涵望着余淮远去的背影默默想。






第二天一早前台就来找贺涵了。




“贺总,昨天来找您的那个男孩您后来见到了吗?昨天我下班走时他还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见到了,谢谢你。”




“是贺总认识的人吗?都来三回了。”




“是的。”




“既然这样,那能麻烦贺总把这个还给他吗?昨天他好像把这个遗落在前台了。”前台说着将一本练习本交给贺涵。




贺涵接过来一看,发现本子封面上是一所大学的照片,下面写着学院跟学号,但名字却不是余淮。应该是他同学的本子吧,贺涵想。




“好的,谢谢。”他把本子放进抽屉里。




“不客气,打扰了,贺总。”






午休时贺涵又把本子拿出来翻了翻,应该是物理作业本,上面有新批改的痕迹,看日期就是昨天。稍加思索贺涵就明白了,这估计是余淮帮教授批的作业。丢了应该挺麻烦,还是得给他送去。正好学校跟学院也知道了,贺涵当即决定出去跑一趟。




他不太确定余淮是否会愿意在学校遇见他,毕竟对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可贺涵始终觉得自己在与余淮的交往中始终问心无愧,即使是现在他也只是在做一个任何善良的人都会做的事。他并没有故意接近余淮,也对他别无所求。更何况是余淮先踏入了贺涵的生活,现在贺涵不过是顺着他开得头走下去罢了。




到学校后稍微打听了下就找到了余淮上课的教学楼。刚巧这会儿余淮有课,贺涵托一个同学进去喊他,不一会儿人就出来了。




余淮走过来时如贺涵所预料的那般面色不善。隔着车窗就问贺涵有什么事。




“这是你掉的吧?”贺涵忍着笑意,把练习本从车里递了出去。




余淮看到本子耳朵刷得就红了。不用他说贺涵也能猜到他内心的纠结,刚把表情做太满了,这下要怎么面对专程跑来给他送东西的好心人呢?




年轻人真是有趣,虽然大部分行为都可以预测,但一举一动却透着生涩与真实。




贺涵耐心地等着,直到余淮终于克服了羞耻心,道了句谢。




“不客气。”贺涵侧身去够后座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一盒三明治,“吃饭了吗?路上多买的,拿着吧。”




“我……”余淮立刻要拒绝。这一回贺涵终于抢在了他前面,“还记得我那天怎么说的吗?适当的接受帮助不是坏事。就像今天送本子的事一样。”




余淮不笨,贺涵这么一说也算是解了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他接了东西,冲贺涵一点头,“谢了。”




“没事。回去上课吧。”




“嗯。”




这件事应该到此就结束了。贺涵看着余淮一路跑进教学楼,这才发动汽车。




祝他好吧。贺涵想。






6.




让余淮没想到的是,贺涵的那次拜访竟会带来一连串糟糕的后果。




他申请的助学补助突然被取消了。




余淮跑去问了辅导员后才知道,原来那天贺涵开车来学校找他的事被人告到行政中心去了。举报人说余淮明明有开宝马的叔叔,还能申请补助,这不公平。校方后来又问了几个同学,大家都说看到了贺涵的车,还看到贺涵给余淮送午饭,于是一商量,就把余淮的补助给取消了。




“可是那根本不是我叔叔,那天我丢了个东西,他只是好心帮我送过来而已。而且我家的情况,老师你也是知道的啊”余淮急道。




“我也跟上面说了,但举报方的声音比较大,而且又有很多人证,今年这补助是肯定批不下来的了。但你放心,只要你成绩不落下去,奖学金还是会有的。补助的事,明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申下来,别太担心了。”




“可是……”




“余淮,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也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不肯放弃学业。但你要知道你是个社会人,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社会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不是你问心无愧就可以的。多和同学打好关系不会吃亏的。”




被人冤枉这事放以前余淮绝不会忍。哪怕是现在他也忍不住要说出再也不领这胡乱操作的校方一分钱这样的狠话。可这么说心里是能舒服一些,但能改变自己被冤枉的事实吗?能让自己交得起学费吗?




而且,他和贺涵,本就是不清不楚的关系。真要当面对质,他又该如何解释?或许贺涵能帮他圆谎,可余淮既不想欠他人情,也不愿意骗人。




辅导员见他低着头紧握着拳头的模样,好心劝慰道:“放心吧,老师会去解释的,一定不影响到你明年的申请。”




半响,余淮才吐出一句谢谢,不等辅导员回答,他就抓起书包,匆匆离开。




世界上有许多不公平的事,这一点余淮早就明白。然而他不曾想到的是,在他唯一能放松些的学校生活里也会有这种阴暗的算计。




那个躲在暗处举报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他这么做将给余淮带来什么。念书是他唯一的念想与救命稻草,余淮已经快被逼到极限了,如果因为失去这笔补助导致他不得不休学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余淮一个人默默在街上溜达了很久,才转去医院。母亲大概是看出了他心里有事,也不敢多言,只是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凝视着他。




余淮更觉压抑,早早回家把所有存折都翻出来摊在桌上,左算右算,仍然有几万块缺口。这些钱光靠省绝对省不下来,眼下唯有两条出路,要么他去做那种事,要么就只能打电话向父亲求助。




向父亲要钱早已成为令余淮最纠结难受的一件事。因为他知道父亲在非洲工作的条件有多艰苦,知道父亲为了能多省些钱寄回来对自己有多苛刻。他的父亲和他一样,都是自尊心很强不会叫苦的人,所以余淮知道他这个电话打过去会给早已超负荷的父亲带来更多压力。




也许他该靠自己解决,毕竟这是他的学费不是吗?




但是……




余淮看向镜子里苍白消瘦的自己,他看到的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勇于承担压力的男人。




在这一刻,他脆弱、害怕,无比希望有人能挡在他身前抵住风雨。




也许爸爸能有别的办法呢?余淮忐忑地想。




借着这股冲动,余淮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余淮?你怎么打电话来了,是不是你妈……”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余淮握着手机的右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我妈很稳定,你别担心。”




“哦,那你爷爷奶奶呢?”父亲又问。




“也很好,我昨天才去看过。”




“哦那就好。”父亲说完,陷入沉默。




余淮整个人都被右手奇怪的颤抖所传染了,他控制不住得发起抖来,连牙关都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想爸爸应该听到了,但却始终没有出声。




“余淮,我下个月就回国了。”过了很久,父亲终于开口。




“终于可以调回来了吗?”余淮心里一震。




“不。”父亲犹豫道,“上个月的体检报告不太理想……”




我不能再在非洲工作了。




余淮愣在原地,身体终于不再发抖。




“不过不是太严重,我回来依然可以工作,而且能分出时间照顾你妈,你就可以回学校安心读书了……”




父亲还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可余淮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末了,父亲终于挂上电话,只留他一人对着忙音发呆。




余淮大脑一片空白,他坐在沙发上机械地呼吸着。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一呼……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消失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彻底分解,融入空气,就这么化为不会流动的意识。然而现实的重力却在下一秒将他拉回现实,留给他一根疲惫到几乎无法支撑起身体的脊椎,还有冷得仿佛不属于他自己的手脚。




余淮伸手捂住脸,张大了嘴,却连喘气声都发不出来。






7.




贺涵没想到自己还会见到余淮。




男孩斜挎着背包靠墙站在办公楼下,隔几步的地方恰好是个抽烟点,他也没躲,像在值班似的,立得笔直。大概是穿的少的缘故,从侧面看尤为单薄消瘦。




他怎么来了?贺涵寻思。他是来找自己的,还是认识了楼里的其他人?如果他是来找自己的,会是什么事呢?




说实话,贺涵认为上次在学校的告别已经非常完满了,再多的交集非他所求。如此想定,便静静驱车离开。




谁知还没开出几米就被人敲了车窗。余淮隔着玻璃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是你?”贺涵摇下车窗,装作惊讶地样子。




“对不起,我,”余淮红着脸说,“我可以上车吗?有件事想和你说。”




贺涵心里不太愉快,可周围都是下班的同事,一直这么耗着反而不好,于是开了车门示意余淮上来。




“谢谢。”余淮低着头迅速坐进车。




“找个地方聊吧。”贺涵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事?”贺涵开门见山地问,




他们去了贺涵认识的一家咖啡馆,一直到咖啡上来都没人说话。余淮表现得和之前几次都不同,今天的他十分紧张不安,原来吸引到贺涵的倔强劲此刻也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有事相求。贺涵十分肯定。




而自己能满足他什么呢?无非就是钱罢了。




贺涵自认不是小气的人,可他始终认为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一事,之前看得起余淮是因为这个孩子有胆为了钱出卖自己,但现在他竟然妄想向一个只是睡过他而已的陌生人要钱?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我……”余淮盯着面前的咖啡杯,缓缓开口。




贺涵有些不耐烦,光是看到对方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就令他心中本存的一丝怜惜被耗得干干净净,这一瞬间,贺涵又回复了商人的身份。他冷酷地打量着余淮,思索自己可在对方身上得到什么。




“我家从以前起条件就不算好。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工作,既要供我上学,还要替身体不好的爷爷奶奶养老。两年前我妈查出尿毒症,身体一下子垮了,长期住院,导致经济状况更加恶劣。我考上大学后就出来打工,但因为我妈病情反复的关系,钱的缺口越来越大,所以后来就去了会所,一开始只是当夜班服务生,后来……后来就去陪酒。关于做这些事,我没有后悔,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工作。”




先示弱,激起人的同情心,为提出要求做铺垫让人不好意思拒绝。这是贺涵熟悉的套路。




“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余淮咬了咬嘴唇,“那天你开车来我学校送东西时被我同学看到了,有人……有人向校方举报说我有个有钱的亲戚还申请助学补助,所以后来学校就把我的补助全都停了。我的学费一直是靠这笔钱……”




“你解释了吗?”贺涵打断他。




“当然。”余淮的耳朵发红,“但是没人听”




“你想要我去解释吗?”




余淮摇头,“我也想,可是一旦被问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就必须得撒谎了。我不能用谎言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你想怎么做呢?”




“我不能告诉爸妈这件事。”余淮避而不答贺涵的问题,“如果他们知道了……”




他深吸了口气,“很可能会放弃治疗,把钱留给我念书。”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妈的病只要换肾就能好的,她养了我二十年,我不能再让她为了我牺牲自己。”




所以?贺涵看着他。




“所以,我想求你帮个忙。”余淮说。




来了。贺涵想。




见贺涵一直不说话,余淮的表情显得更加窘迫起来。“能不能请你……”他支吾道,“请你借我五万块钱。我一定会还的,利息你来定,多高都没问题!”




五万对贺涵而言不过是买一件外套的钱。如果是朋友开口,他能连眼都不眨的把卡刷了。可问题是他和余淮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要帮他?又或者说是什么,让余淮以为自己会帮他?




他的确对余淮说过做人要适当接受别人的帮助,但接受是一回事,请求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余淮现在将自己的困境对贺涵和盘托出,言语之间竟是将贺涵看作熟人的意思,今天贺涵可以借给他五万,但明天呢?明天要是他妈妈再做个手术他无力支付他会不会又想到贺涵呢?虽然贺涵不认为这个孩子是个无赖,然而他贺涵一旦帮了人难道就会对以后的事情全都视而不见吗?




这不是帮他付个医药费,或者帮他挡掉一个不善的客人的小事。这种事但凡插手了,怕是不会有头的。




余淮凭什么以为贺涵会愿意趟这趟浑水?他又是为什么会选择让贺涵趟这趟浑水?




“为什么是我?”贺涵终于开口,“因为我和你睡过,而且还帮过你几个小忙?”




余淮面色通红,“亲戚那边已经不可能再借到钱了。而你……是我唯一想得到能拿出这笔钱的人。所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赖账的!我会写好借据,让你拿去公证。等将来我有了正式工作,也会每个月寄钱给你当作感谢……”




“你觉得我以后会缺你这点钱?”贺涵不耐烦地打断道,“年轻人,说话前要想清楚,别这么轻易拿自己的未来做筹码。你这么重视学习,也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好点的前程吧?这么随意地压出去,叫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诚意。”




话说的重了些。贺涵观察着对方的脸色,由红转白,像刚起过浪正逐渐平复的湖面,最后竟荡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余淮说,“因为我知道如果就此退学的话就不存在前程一说了。”




“从以前起我就是个挺傲的人。身边明明有更聪明的朋友,我却总不认输,看人家搞竞赛,我也跟着一起,觉得自己天赋十足,将来能靠物理吃饭。为了这,放弃了很多东西,别的功课也都搁在一边,全部心思都扑在了物理上面。直到后来竞赛跟高考都失败了才明白过来,我和天才相比顶多是有点小聪明,别人不但擅长物理更能兼顾其他科目,而我,选了一个就不得不抛下其他,到后来芝麻西瓜一个都没捡到,反而落在最后。”




“从那时起我就看清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天才,哪怕是努力的天才都不可能。我所能做的只是考一个好点的大学,一步一步,和大多数人一样,认真念书,经营未来。我很清楚,只要我开口,我爸妈一定会选择放弃治疗把钱留给我念书,但作为他们的孩子,于情于理都不该让自己的母亲白白去死。可如果现在我选择放弃学业,我肩负的照顾父母的担子并不会因此减轻,反而会因为我没有学历找不到正式工作而变得更加沉重。我的前途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这关乎到我的整个家庭。”




“所以,不管怎样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没有做过最后努力之前就放弃,我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余淮看向贺涵,“贺总,你问我为什么找到你,并不是因为你帮过我或是怎样。我明白你帮我只是出于好意,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帮过我一次不代表会帮第二次。只是因为你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人了,如果还能想到别人,我一样会去求他。我只是想做到极限,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贺总,谢谢你给我这些时间,能听我说完这些,我已经很感恩了。不论结局好坏,我都接受。”




先示弱,再卖惨,最后表大度。这是贺涵在二十几年的职场生涯里早就玩烂也见人玩烂的招数。今天如果谁某个竞争对手在他这儿来这套,他现在就该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再奉上几句刻薄的讽刺,优雅转身。可今天,在余淮面前,往日的那些大道理和讽刺,竟没有脱口。贺涵总觉得真正令他生气的,是余淮走投无路的无助模样。




可真细究起来,贺涵一时也想不到余淮除了向自己求助还能做什么。




再去打一份工?还是向别人出卖自己?又或者终于彻底放弃自己的未来,没文凭没学历,打一辈子零工?




与其这样,的确不如向贺涵求助搏一把。




余淮的行为可以说通了,但贺涵又该怎么说服自己,给自己一个帮助他的理由?




“你也知道,我是个商人,白给人送钱的事我是不做的。”贺涵踌躇道。




“我没想白要你钱……”




贺涵摇摇头,打断余淮,“但我不想要你还钱给我。我想要别的东西,就看你愿不愿意给。”




“什么意思?”余淮皱起眉头不解道。




“我出钱买你四年。四年里你的吃用开销,学费路费全由我出。听好了,是你一个人的,不包括你家里的开销,也不包括你妈的医药费。我只买你一个人。你必须住到我家来,做我的床伴,听我的吩咐,不许再去会所,不再让人碰你。你愿意吗?”




余淮本质上还是一个骄傲的人,为了钱出卖身体,他可以强迫自己做到。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灵魂、沦为他人的附属,他真的做得到吗?




这是一个魔鬼交易。




贺涵本可以不那么残忍,他知道,余淮敢向自己开口,潜意识里必然对他存在一丝好感。贺涵本可以付一笔对他毫无负担的钱来换取余淮一辈子的感激,可他却偏不想这么做。面对余淮这样的人,越是傲就越是想征服,贺涵不需要别人的柔软的感激,他更想看到这样硬而脆的人在自己手中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才是贺涵想在余淮身上得到的。




余淮的脸上涨得通红,眼里既是对贺涵要求的震惊,又是对自己被侮辱的愤怒。




趁他开口之前,贺涵又说:“劝你别冲动,考虑清楚再做答复。这个交易的截止日期是本周五,你要是愿意给我发个短信就行,要是觉得我这人太恶心侮辱到你了,那就别再联系,以后再见我也会当不认识你。”




“慢慢想吧。”贺涵拍了拍余淮的肩膀,结了账,率先离开。






8.




第一次和贺涵发生关系,半是因为醉酒,半是因为赌气。




那时他刚去楼上上班,心里满是自我厌恶,刚好贺涵的出现让他找到了一个自暴自弃的渠道,心想着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同样是赚钱,方法再贱一点又能如何?于是借着酒劲把自己卖了。




等酒醒后才觉得后怕,心里一阵阵发虚,所幸医院那边杂事多,强打起精神把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全封起来,渐渐地也就麻木了。




要问余淮之后还有没有想过卖身赚钱,当然是有的,只是更像转瞬即时的念头,但凡想到,只觉得恐怖,再也没有那晚一鼓作气的气势。又或许是贺涵过于英俊温柔,和他的事回想起来倒像是桩正经情事并没有如现实那般污浊,以至于令余淮产生了自己其实还没那么不堪的错觉。




现在贺涵提出要包养余淮,这又让余淮心里那段丑陋的伤疤浮出水面。明晃晃地告诉他,你现在就是靠卖身赚钱。或者说,比那更肮脏,毕竟现在他出卖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人格。






余淮心里乱得很,离开咖啡馆后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回了家。




家里很久没打扫过了,沙发上攒了很多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冰箱里也尽是过期的食物,余淮心想不如干脆做个大扫除,省得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




把客厅跟厨房都收拾好后,他又拿着吸尘器进了自己的房间。




靠窗的角落里还堆着很多当年高考前留下的参考书。余淮找了绳子捆好,放到一边。书架上也还有许多,刚开始还想做个分类,看看哪些要留下,后来才想起来这些东西既没有用处也不会再有人需要了。




于是索性把高中时买的所有书一股脑全找了出来。不管是课本,还是偷买的篮球杂志,统统捆在一起。找到高一的课本时发现上面还包着书皮,仔细一看才想起这是耿耿当年给他包上的,余淮心里又是一动,不想再看,匆匆装进垃圾袋里,半捧半抱着扔到了楼下。




重新回到房间后顿觉空旷了许多。他躺到床上,闭起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睡过去。




可不知是太安静还是怎么的,始终无法入眠。余淮心浮气躁,戴上耳机随便听了几首又没了耐心,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坐起身来。




环顾房间,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柜,余淮意识到曾经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最终还是彻底消失在生活里了。再也没有过去那个少年心气的余淮了,无论他现在选择做什么,那个余淮永远不可能回到这具身体里了。无论他和贺涵的事有没有发生,那个余淮,早就在一次次低头时消磨殆尽了。




他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他本就一无所有。




想到这里,余淮终于哭了出来。像是被包裹在薄膜中无法呼吸一样,剧烈而又无声地哭着。




贺涵无耻吗?是趁人之危吗?




是。




贺涵不过是有几个钱,难道就可以肆意侮辱人了吗?




不能。




余淮的愤怒与不甘可以有千千万万,但没有一句是他可以有底气甩在贺涵脸上的。在他放下一切去找贺涵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他没有拒绝的资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从母亲得病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是被动的。即便他再不想,也不得不在一次次的挫败中,逐渐习惯无用的愤怒。




难道余淮就不会痛吗?难道他就真的甘心吗?难道他没有设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的人生可以过得多么顺心,他可以上最喜欢的大学,和最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当这一切都化为泡影时有人关心过他的感受吗?他的母亲或许有,可是也不敢说。




他也在心里问过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永远不能是最聪明的那个,最顺心的一个,最幸运的一个。为什么在他都已经接受现实准备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还要将底线一步步推后呢?




如果她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早就可以逃走。可他没有,难道这就不值得老天给他一点点眷顾吗?




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余淮了。那个余淮会为什么事高兴,为什么事愤怒,为什么事而疯狂,他都没法再体会到了。他和那个余淮不会互相理解,相互原谅。他不是余淮想要成为的人,而余淮也不是他所想回忆起的过去。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余淮真正看清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耿耿、未来、幸福的家庭,那些余淮一直骗自己已经放下其实在心底里仍然深深渴望希望实现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余淮死心了。他认了。他不会再做任何抗争,也不会再有任何期待。




余淮无声地哭着,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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